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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只小脚
沈眉绮编译
我心里一震：这个女婴严重畸形──只有一条健康的腿，另一条腿，只有膝盖以上的部分，膝盖以下的一截没有长出来。接下来的几分钟，我经历了一生中最大的挣扎。
我知道这种畸形对一位情绪不稳定的母亲是何等残酷的打击，完全可以预见这家人未来的岁月——他们得倾家荡产来医治女儿。岂止如此，这可怜的小女孩儿一生只能在孤独中度过，眼巴巴看着别的孩子奔跑、欢笑、唱歌、跳舞。突然，我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，可以做一件事，让这一切痛苦现在就结束。
我只要慢慢来，动作稍微迟疑一点，一切就成了。反正大家都知道这次不是顺产，没有人会察觉。这位母亲开始会很伤心，但此后一两年她会再次怀孕，而那时她就不用面对这样不幸的命运了。
心里有个声音在提醒我：不要让这个家庭受苦，你不一定能及时把她接生出来。就算良心略微不安，但若把孩子及时接生出来，你的良心会更加不安。
我的手触摸到了那只短短的可怜的小脚，想到她未来的人生，我暗下决心。我抬头望了一下壁上的钟，作为医生，我非常清楚，要结束这个小生命，只要3分钟!
然而，就在我伸手摸女婴的脐带时，她的那只好脚紧紧地踩在我慢慢移动的手上，似乎在暗示，她们母女就这么交托在我手上了。我迟疑了一下，孩子的身体突然一阵悸动，竟然充满了生命的坚韧与活力。我的心一下子被震撼了!这个小生命难道就要由我亲手扼杀吗？孩子踩在我手上的那只小脚紧紧地抓住了我的良知，我无论如何下不了狠心。最终，这个可怜的小女孩赢得了她生的权利。
第二天，我通知了孩子的家长，也哽咽着将实情告诉了他们。所有预期的不幸都发生了，这位母亲住了几个月的院。后来我见过她一两次，她看起来与以前一样憔悴不堪。再后来，我间接地听过一些她们的消息：他们去过明尼苏达州求医，也去过芝加哥和波士顿。最后我失去了他们的音讯。
这么多年来，我一直深深自责，我痛悔自己没有勇气及时终止一场悲剧，现在已经没有机会了。
我工作的医院有个很好的传统，每年圣诞都举办大型晚会。
所有的医生都到场了，此时，一束蓝色的灯光慢慢射入会场，缓缓地覆盖了那棵圣诞树。舞台另一侧的布幔轻轻拉开了，3位年轻的音乐家身着洁白的晚礼服在演奏钢琴、竖琴和风琴合奏曲。我相信，在场的人中，我不是唯一热泪盈眶的人。
我一向喜爱竖琴，喜欢看竖琴手的优雅姿态。今天这位年轻的竖琴手特别让人着迷。她弹得美妙极了，无尽的爱意包裹着她。她细长的手指在琴上飞舞。护士唱诗的时候，她微昂起那被浓密的褐发掩着的美丽的脸庞，世界顷刻间好像变得美丽而圣洁起来。
演出结束后，一位不相识的妇人张开双手从走道的那头向我走来。
“哦，你看见她了。”她轻喊着，“你一定认得我的宝贝。那个弹竖琴的女孩是我的女儿，我看见你望着她，你不记得17年前那个生下来只有一只好腿的小女孩吗？起先我们求遍了名医，不过，她现在使用义肢。看不出来吧，是不是？她可以走路、游泳，几乎可以跳舞呢!不过，最棒的是，在她还不能做那些事情的时候，她学会了善用她的双手。她会成为世界上出色的竖琴演奏家的。她今年17岁就上大学了。她是我生命的全部，我现在是如此快乐……你看她来了!”
妇人正说着，那恬静美丽的女孩静静地走了过来，她站到我的身旁，眼睛闪亮着。
“这是你的第一位医生，是我们俩的医生。”母亲声音颤抖地说。我望着她，仿佛回到了17年前，那一天，我告诉了这位母亲将要面对的现实。“他是第一个告诉我好消息的人，他把你交给了我!”
越过她年轻温暖的肩头我似乎看见了17年前产房里那只摆动的挂钟。在那样一个时刻，我心里有过多么大的挣扎，我几乎要扼杀了这个小生命。
我握着她的手，久久地凝视着她。“亲爱的孩子，”我说，“你绝对无法想象，世界上也没有人能想象，今天对我是多么重要。请你再弹一支曲子，请你单独为我弹奏《平安夜》。在我肩上有一份重担是别人所不能见的，唯有你能够把它挪开。女孩子弹起了《平安夜》，她母亲坐在我身边，安静地握着我的手。也许，她知道我心中的一切。
最后一段弹完了，在“静享天赐安眠”的旋律中，我得到了长久以来一直渴盼的答案和安慰。(选《读者》2002.23，有改动)
［点评］
发现女婴严重畸形，考虑到她的未来和她的家庭为此将要付出的巨大代价，医生暗下决心，宁愿承受良心谴责，也“不要让这个家庭受苦”，要巧妙地结束这个“还没有呼吸”的小生命。然而，女婴那个健康的小脚“紧紧地踩在我慢慢移动的手上”，昭示了“生命的坚韧与活力”，“我的心一下子被震撼了”，从而，小生命争得了她生的权利——这是第一个波澜；然而，看着这个家庭的不幸，“这么多年来，我的心一直深深自责，我痛悔自己当初没有勇气及时终止一场悲剧”，这是第二个波澜；医生工作的医院每年圣诞都举办大型晚会，那位年轻美貌的竖琴手的弹奏让“一向喜爱竖琴”的医生“特别着迷”，女孩的妈妈告诉医生，那位竖琴手就是当年的那个畸形女婴——这是一个更大的波澜。
17年前，